3月24日下午，中国留学生陈一鸣又回到莫斯科近郊“克罗库斯城”音乐厅。

两天前，他在距离此处仅200米的美食广场听到巨大的爆炸声，撤离后看到火光冲破音乐厅屋顶。当晚，数名持枪男子闯入音乐厅向人群扫射，纵火焚烧了整座建筑。

俄罗斯侦查委员会24日称，此次事件已导致137人死亡。俄方宣布已经逮捕了11名犯罪嫌疑人。尽管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宣称制造了这起事件，但该说法尚未得到俄方证实。

俄乌冲突进入第三个年头，普京不久前连任俄罗斯联邦总统，这次袭击是否会令俄乌冲突升级？“伊斯兰国”与俄罗斯有何积怨？这起袭击的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对此，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了国际问题专家、留学生、侨胞等多方人士。

3月24日在俄罗斯莫斯科近郊恐袭事件现场附近拍摄的悼念遇难者的显示屏。新华社发

莫斯科惊魂夜

3月24日是俄罗斯全国哀悼日。清晨的莫斯科飘着小雨，大批俄罗斯民众冒雨来到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外，悼念恐袭事件遇难者。

现场摆放着成堆的花束、蜡烛，还有各类卡通玩偶、零食和饮料。23日凌晨俄方公布的一份受伤人员名单中，最小的伤者只有7岁。有民众在悼念卡片上写道，“请原谅我们（没能救你们）”。

就在两天前，这里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严重恐怖袭击事件。

中国留学生陈一鸣不会忘记，当晚在距离事发音乐厅附近仅200米的美食广场觅食时，听到“无法忽视”的巨大爆炸声。他告诉南都记者，爆炸声出现后，大家突然都安静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密集又响亮的枪声。

他紧跟着周围人群撤离到附近高点——莫斯科大环路上，俯瞰整个现场情况。此时映入眼帘的，是涉事大楼顶层因为爆炸玻璃已经破碎，火烧得越来越大。约1小时后，附近展馆也受到火势波及。

3月22日，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枪击事件。新华社发

就在这个展馆里，一位广东展商刚刚结束了参展行程，已于24日返回中国。他告诉南都记者，恐袭发生地属于俄罗斯人流比较密集的地方，临近有一处大型商贸展会。他参展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事发当天他在朋友家吃饭躲过一劫。“目前机票价格涨得很厉害，我们因为提前买了机票所以平安回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还有原本计划4月初将去莫斯科参加建材展会的中国展商正陷入两难境地。他本打算3月底出发去俄罗斯，目前展会主办方通知正在密切关注局势，展会能否如期举办还不得而知，国内展商也都在观望情况。

该展商还告诉南都记者，此前因为国际局势变化，许多来自欧盟的建材展商都已确定撤展，所以这次很多中国展商都很期待去莫斯科推销展品，但是恐袭事件发生后，不少人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前往。

在莫斯科留学的中国学生小摆介绍，23日晚，她去学校附近的超市采购，发现部分超市的蔬菜已经被抢购一空。目前她所在学校取消了一切大型活动，有些学生宿舍甚至设置了晚间宵禁，下周的课程也全部要求线上学习。

小摆注意到，目前莫斯科地铁里人流量明显减少，商场外面可以看到带枪巡逻的警察，回国的机票也涨价了。“大家神经都很紧张。”

有中国学生表示23日去附近超市采买，发现蔬菜已经被抢购一空。受访者供图

“俄罗斯人民遭遇的不幸和痛苦令当地华侨华人感同身受，有不少当地华侨自发前往献血，同时为遇难和受伤的无辜民众祈祷。”俄罗斯华侨华人青年联合会会长吴昊向南都记者表示，“当地民众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目前并没有按下暂停键，整个社会还是正常运转中。”

“被雇佣”的嫌疑人

枪击案发生当晚，陈一鸣同人群迅速逃往莫斯科大环路上，抬头已看到天空中有直升机盘旋，警察也陆续赶到了现场。据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下院）议员辛斯坦称，首次报告后15分钟后，部队就已抵达。

当地时间当日22时39分，俄罗斯侦查委员会公告，将根据“恐怖行为”条款对音乐厅枪击事件进行刑事立案调查。

社交平台上陆续出现了由亲历者拍摄的现场视频。在一些已被证实的视频中，枪击声几乎连绵不绝、震耳欲聋，至少4名背着黑色背包的男子手持枪械，对近处的人群开枪射击。事后，调查人员证实，他们的背包中装有汽油。目击者也表示，枪手手持装有液体的塑料容器，他们在现场泼洒燃料并纵火焚烧。

当地时间23日凌晨，据多家外媒报道，执法人员开始搜索一辆带有深色车顶的白色雷诺轿车。报道称，袭击发生后，有4人跑出了音乐厅，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逃离现场，他们仅在案发现场停留了18分钟。

据辛斯坦公布的初步追查消息，当地时间23日3时许，在距离乌克兰边境不远的布良斯克州，该雷诺轿车被发现。追击过程中，有人开枪，汽车翻倒，2名嫌疑人被当场抓获，2人逃跑。车内发现手枪、弹夹和护照等物品。

与此同时，俄侦委会对音乐厅内的调查也在继续。调查人员获取了闭路电视摄像机的记录，并缴获了袭击中出现的自动武器和弹药，开始对物证进行弹道、基因和指纹检查。

俄侦委会拍摄的案发现场。

俄侦委会于当地时间23日12时55分公告，已拘留了在该枪击案中实施恐怖袭击的4名嫌疑人。俄罗斯克里姆林宫亦发布消息称，俄联邦安全局局长向普京总统就莫斯科州“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恐袭事件进行汇报时称，共抓捕11人。

俄联邦安全局表示，已确定这起恐怖袭击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恐怖分子使用的武器是提前在储藏室准备好的。

据外媒报道，在已公开身份的被抓捕者中，年龄最小者仅19岁。

审讯是即时开始的。在随后公布的数段审讯视频里，名为沙姆斯丁·法里丁的嫌疑人跪着，仰头，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为什么？”“为了钱。”“他们告诉我去杀人。谁？（谁都）没关系。”

对于法里丁来说，逝去的百余条性命仅仅价值100万卢布（约合8万人民币），他们最后谈妥的价格是50万卢布，但到他被抓获时，银行卡上仅被转入25万卢布（约合2万人民币）。这张银行卡，在其逃跑过程中也被扔掉了。

另一名嫌疑人的回答也很相似。此前，他与同伴居住在莫斯科北部的一家旅馆中，“我太久没有工作了，我想干活（赚钱）”。据外媒透露，他所居住的旅馆一日费用约3000卢布（约合235元人民币）。

“伊斯兰国”有何目的

“俄乌冲突以来，虽然也有一些小的袭击事件发生，但是民众普遍觉得首都莫斯科是非常安全的，很多民众对冲突的感觉可能并不强烈。所以，这次恐怖袭击对民众的冲击是很大的。”在俄罗斯生活了20多年的吴昊告诉南都记者，这是近年来俄罗斯本土发生的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

恐袭事件发生后不久，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就在自己的Telegram频道张贴了四名蒙面男子的照片，声称“这次袭击由四名武装人员实施，他们配备了机枪、手枪、刀和燃烧弹”。此外还有消息称，这四名武装人员属于“伊斯兰国”分支机构“呼罗珊分支”。

但是上述说法，目前尚未得到俄方证实。

水帘洞导航入口副教授韦进深向南都记者介绍，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原为“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2006年10月，“伊拉克伊斯兰国”组织宣布建立。2011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军后，该组织迅速做大。

2013年4月，该组织与叙利亚“胜利阵线”联合，称为“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美国从伊拉克撤军，该组织在伊拉克北部与叙利亚攻城略地，并在世界各地策划实施恐怖袭击。

“此次受到关注的‘伊斯兰国’分支机构‘呼罗珊分支’（ISIS-K）则是该极端组织从事恐怖活动的核心。”西北大学副教授王晋表示，从2021年至2024年3月“伊斯兰国”发动的52起恐怖袭击来看，“呼罗珊分支”发动的袭击数量不断增加，而且活动烈度远超其他分支组织机构——其已逐渐跳出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等传统活动区域，转而在伊朗、中亚和俄罗斯境内策划实施袭击。

“俄罗斯一直是世界反恐态度最坚决的国家之一，可以说与‘伊斯兰国’积怨已久。”韦进深认为，ISIS-K长期向中亚高加索地区渗透，在上述地区宣传极端暴恐思想、募集资金并进行人员招募，在中亚地区策划制造多起暴恐袭击。

随着该组织渗透的加强，其对中亚、北高加索地区和俄罗斯的威胁仍在进一步增加。“这次袭击与暴恐分子试图通过暴恐活动搅乱地区局势、扩大影响力并在欧亚地区做大做强有关。”

王晋也表示，“2015年起俄罗斯出兵叙利亚，使得叙利亚东部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势力大大受挫，双方确实有‘世仇’。此外在阿富汗、中亚等问题上，‘呼罗珊分支’认为俄罗斯是自己在这些地区扩张的一个重要障碍，所以选择将俄罗斯作为袭击目标。”

“‘伊斯兰国’极端组织还特别善于通过在重要场合和重要时间节点发动恐怖袭击来制造恐慌，将恐怖袭击的效果最大化，从而扩大它的影响力。”韦进深分析，目前正值俄乌冲突的第三个年头，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普京再次当选俄罗斯总统。若此时在俄罗斯发动恐袭，可能更容易博得国际社会的关注，从而扩大该组织的影响力。

谁是真凶

与此同时，美国情报部门曾警告俄罗斯可能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的消息也引发国际关注。

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曾发布提醒。

此前，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曾于3月7日发布警告称，监测到“极端分子”正密谋未来几天内，在莫斯科发动袭击。“（美国）大使馆正在监测有关极端分子计划针对莫斯科大型集会（包括音乐会）发动袭击的消息，建议美国公民在未来48小时内避免参加大型集会。”美驻俄使馆提醒美国公民“避开人群、注意当地媒体消息、关注周边环境”。

对此，王晋向南都记者分析认为，美国的预警更多是出于反恐情报的分享，或者说是一种情报预警机制。但是任何的反恐预警，都没办法做到百分之一百准确。

“美国这次很有可能是通过各种渠道侦测到，有一个恐怖组织网络将要在俄罗斯境内发动袭击，但是可能很难确定恐袭发生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因此，现在还很难说美国的警告有多大作用。”

此前，俄罗斯媒体援引俄联邦安全局的消息称，在实施恐怖袭击后，嫌疑人试图乘车逃往俄罗斯与乌克兰边境，并入境乌克兰。他们最终在俄布良斯克州被抓获。目前俄相关部门正在努力查明事件的全部真相。

俄罗斯总统普京就恐袭事件发表电视讲话时也表示，初步信息显示，乌克兰方面为他们准备了越境“窗口”。无论恐怖分子以及背后的指使者是谁，恐袭事件的所有实施者、组织者和策划者都将受到公正的、应有的惩罚。

对此，乌克兰外交部发表声明说，乌方“断然拒绝”俄方关于乌涉嫌参与恐袭的指控，乌方认为俄方的指控是“蓄意挑衅”，目的是煽动俄社会反乌克兰情绪。乌总统办公室顾问波多利亚克也在社交媒体上否认基辅关联恐怖袭击，写道：“乌克兰与该事件毫无关系。”

“把暴恐袭击和乌克兰关联起来，普京或者是俄罗斯的领导层，可能有这样的一个考量——将当前俄罗斯的重心继续放在俄乌冲突上。俄方可能不太希望因为恐袭事件，将战略重心作出调整，所以用这样的一个表态，显示说当前俄罗斯的战略重心不会发生大的变化。”韦进深分析。

当地时间24日23时许，首批已被抓获的嫌疑人被带到莫斯科巴斯曼区法院接受审理，其中2人已经认罪。他们被摁着后颈，躬身，趔趔趄趄地走进大门。在外媒随后公开的影像中，每个人都被单独关在玻璃隔间中，每个人面前都放有一篇文章：“导致人员死亡的恐怖主义”（《俄罗斯联邦刑法》第205条第3部分）。刑罚：最高可达终身监禁。

莫斯科中国留学生小摆向南都记者表示，比起忧虑这次恐袭对国际社会造成的深远影响，她更关心明天的菜价是否会上涨，超市被抢空的水果什么时候能到货。

吴昊则是在莫斯科当地观察到，恐袭事件发生后，俄罗斯政府在机场、港口、地铁、商场等人流密集场所都加强了安保措施，目前莫斯科正在恢复稳定。吴昊判断，此事件可能会导致俄乌冲突升级，未来会持续关注事件走向。